令人意外的是他本以為會非常、非常憤怒的方泠，只是嘆了一口氣，沒罵也沒責怪，只是教他：“桌上那麽多人不喝你就非要喝？”

阿傑：“客戶舉杯我不能不陪啊。”

方泠：“那他們呢？跟你一起去的那幾個呢？”

阿傑仔細回憶了一下，好像……似乎……大概……沒喝幾口？

方泠看他神情就知道這人回過味兒來了，公司三個老板的時候就是大老板帶著自己嫡系掙錢，誰拉的業務誰賺大頭，他們吃剩下的才輪到別人，之前都不帶你們玩，為什麽現在王總這個大靠山走了，偏拉著阿傑去呢？

——他們知道阿傑心焦、知道阿傑需要機會。

——阿傑相對好騙。

龐總嫡系找阿傑之前也找過其他人，但一個個都跟泥鰍一樣滑不溜手，所以這個“機會”落在了阿傑頭上。

這世上哪有那麽多雪中送炭的好心人？

他們更喜歡墻倒眾人推。

一個能擋酒的肉盾，不用白不用。

方泠：“你喝酒喝到住院，帶你去應酬的人給你打電話了嗎？”

阿傑低下頭：“打了。”

方泠：“他說什麽？”

阿傑抓抓頭發，有些難以啟齒的說：“誇了我一頓，說龐總知道我的付出，讓我養好身體早點回去上班。”

方泠呵呵一聲，“你不會真信了吧？”

“沒有，我知道他們在利用我。”

“不僅是利用你，”方泠說，“讓你出力，還想讓你倒貼錢。陪客戶喝酒喝到住院，但醫藥費、誤工費還是要自己出，我今天去財務那裏，人家說你缺勤。”

阿傑不敢擡頭。

方泠：“昨天晚上他們送你過來的時候墊了五百塊錢醫藥費，我剛才來的時候順便問了一下，醫藥費早扣的差不多了，要不是我過來，估計下一步就是護士喊你繳費了。”

“你這麽慘他們又說什麽了嗎？沒有，住院費是肯定不會給你掏的，你信不信，等你回去還有人蹲著問你要那五百塊錢？”

阿傑嘆口氣不知道該怎麽說。

方泠也嘆口氣，“你跟王總犟嘴的機靈勁兒呢？人家讓你幫忙，什麽酬勞都沒說，連一句好聽話都懶得講，你就巴巴湊過去？”

阿傑：“是我太著急了。”

“看著別人掙錢眼熱？”

方泠：“我跟你講這麽多並不是想指責你、說你做錯了，造價本來就是個技術工，就是只做純粹的技術工作不參與酒局，只要你資歷上去、資格證下來，你到手的錢一點也不會少，我本來是想著你也不缺錢，帶著你多做幾個項目熟悉熟悉。”

“但沒想到你志向這麽大，王總一走就想轉業務員了？”

阿傑反駁：“不是，方姐，我只是想把業務拉過來大家一起做。”他低聲道，“我知道你不喜歡應酬，所以就想著我好歹是個男人，總不能什麽都讓你承擔吧？”

方泠好笑道：“那我還要謝謝你這個大英雄了？”

阿傑這下更是恨不得把自己頭搖掉，“不是。”

話說開了方泠也不想多待，臨走前對阿傑說：“好好養著吧，我親自去跟龐總談你的住院費、誤工費還有獎金，還有，你喝酒喝到吐拉過來的業務能有多少？你小子造價還沒搞熟練又盤算著當業務員，真當你那張臉比王總還好用？”

“你瞎擔心什麽？就是旅游還有淡旺季呢，造價還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歇？”

“龐總既然把人留下來沒裁那就是用得到，你以為他心地多善良白白燒錢養祖宗呢？”

……

阿傑這回事是龐總嫡系理虧在先，方泠一有替阿傑出頭的意思，龐總就麻溜的簽了字，簽完字也不讓方泠走，長籲短嘆的回憶了一番自己跟王總的交情，還提及方泠剛來公司的時候。

龐總：“王總說自己挖來一個C大的碩士，我還以為他吹牛呢。”

C大碩士這學歷在業界幾乎跟金子等價，就是拿去砸甲方的頭，甲方也能樂呵呵的收下來，怎麽會來他們這個草臺班子？

但方泠就是來了。龐斌琢磨著也許是王總私下貼著錢？

就是私下貼錢這買賣也不虧啊。

雖說專業不同，但不知道是不是學歷高的人腦子就好，王總說什麽只要交代一遍，人家立馬就能學會，不僅能學會，下一次就能自己帶人了。

龐總那時候看著不是不眼饞，方泠把他身邊跟著的人襯得都成了傻子，更關鍵的是她還是一個女人，一個十分漂亮的女人，倒不是他有什麽齷齪思想，但做工程的這種吧就是喜歡女同志多一點，誰願意整天跟一群大老爺們混啊？

工作這東西少一兩個人幹根本看不出來，但多一個女同志的效果是立竿見影。

方泠什麽都不用做，王總跟人家談的差不多，帶著客戶來這裏一看，對著坐在工位上幹活的方泠一指。

客戶：哦，女的，C大。

然後就簽合同了！

龐總就是現在想起來也是唏噓，王總這運氣不服都不行，他這次跟方泠回憶往昔也沒別的意思，就是想讓她跟自己去一趟酒局。

龐總再三保證：“不喝酒，你去了就知道了，桌上一滴酒都沒有，就是熟悉的朋友聊聊天，然後裏面也有個C大的碩士，我估摸著還是你的學長呢，你去了也幫我引薦引薦。”

方泠根本就沒搭理，王總喊她，那是她知道王總為人，……金文瑤也在那兒，但龐總嘴裏說的她一點也不信。

更何況她一點也喜歡那種場面。

方泠：“龐總說笑了，我哪兒有那麽大的面子？C大每年畢業的人多了去了，我就是拿個畢業證也沒什麽名氣，人家上哪兒認識我啊？”

她說：“我也不太會說話，真去了反倒是耽誤你的大事。”

她走出辦公室的時候，龐總還在後面做挽留狀，“真不去啊？”

方泠回工位，莉莉抱著資料過來問阿傑情況，方泠也沒瞞著，能說的都說了。

莉莉聽完就是冷笑：“大少爺估計是看不上這些小活兒。”

王總走後方泠他們這一群的工資實際上也沒縮水，方泠就不說了，她光升職加薪這一項工資就漲了不少，莉莉他們這群拿提成的反倒不願意幹什麽大項目。

因為大項目的錢都被頭頭拿走了。

而且領導為了表現一般都會拼命壓縮時間，他們沒日沒夜的忙到最後頂多喝個湯、拿個加班費，加班費是多，但這都是用命生熬出來的啊，碰上死扣的老板，加班費都要拖個一年半載的才能發下來。

不是每個人都想做出一番事業走上人生巔峰的，拼命就意味著透支身體，這對他們來說只是一份工作。

所以現在手裏幹個小活，能按時下班，工資也不見得縮減多少的狀況，大家基本都很滿意。

方泠拿著文件看完簽了字，“他是想岔了。”

莉莉：“別替他描補了，方姐，他就是傻。”

忙忙碌碌一上午過去，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，龐總直接拍掌說要請客吃飯，辦公室一片歡呼，連方泠也退出了訂餐頁面。

不過下了樓龐總才說去的地方比較遠，讓沒開車的擠擠同事的車，方泠車上載著莉莉跟其他幾個熟人，大家七嘴八舌的說：“龐總這次下了血本了！”

“收買民心嘛，正常。”

“到底去哪裏？”

“……六品閣。”

方泠到了六品閣才知道這是一個不亞於禦膳人家的私家菜館，因為地方偏，在D市新法院這邊，六品閣圈了老大一塊地。

裏面新中式裝修，奢華大氣，大廳裏面還引活水養魚呢。

莉莉悄悄說：“我就跟個土包子一樣。”

龐總今天帶公司人來這裏也是下了血本，方泠跟莉莉他們坐一桌，菜上來還沒吃幾口，龐總就笑瞇瞇的過來問：“夠吃嗎？不夠吃再點。”

吃人嘴軟，拿人手短。

方泠他們這一桌都很客氣的拍龐總馬屁，龐總這人也看不出到底受不受用，等大家吹捧夠了交代：“下午就不讓你們上班了，大家都放個假，吃完回去好好休息休息，出去看個電影什麽的。記住留個人開車別喝酒，這片代駕可難找。”

然後又對方泠說：“方工，你跟我出來一下。”

他們出來後只是掩了門沒關門縫，屋裏爆發的歡呼聲聽的一清二楚，龐總搖頭笑道：“這些人。”

龐總很關懷很體貼的問方泠手下人好不好帶，人少不少，要是少了他可以指幾個過去。

方泠搖頭說：“夠用。”現在把人指過來是想讓她結仇呢吧？

龐總東拉西扯半天就是不讓方泠回包廂，磨蹭到最後方泠有點餓了，也真有點不耐煩了，——這人跟唐僧一樣。

她就直接問：“龐總有什麽要指示的，您說吧。”

龐總這才說：“今天湊巧六品閣來了幾個熟人，都是D市設計院的，最近不是在搞新區的幾個建築群嘛，我聽說他們有意把造價外包出去。”

鋪墊了這麽多，龐總說：“裏面有個C大的，姓劉，正好管這一塊兒，我就想著你要是方便就跟我進去認認人。”

“放心。”龐總保證道：“今天是人家內部聚會，就是吃個飯，上的都是飲料，咱們進去轉一圈，頂多給你喝個橙汁，絕對不耽誤你吃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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